傻味道(by石佳儀)

一生與老師們相處過的日子一直有這樣的簡單親切。做學生的對老師知道的並不太多，從來沒有看過老師在家裡穿得很隨便的樣子，也不知道老師平時在家裡做什麼，所有簡單的親切都來自課堂的簡單世界。教書的教書，學書的學書，話語就在一個不甚功利的空間交換著，甚至有時師生的對話是那麼沒有一點外邊的灰塵味，看起來有點兒呆：教書的是書呆，讀書的也是書呆。叫一聲老師，就有這麼個傻味道。

～～余德慧

　　課堂，由師生所共同構築的世界，沒有外邊的灰塵味，是一個人造的世界，一個替代的世界。在這個世界裡，橫越東西古今的思想文字，繞著課堂內的人兒旋轉，像行星繞著太陽；課堂成了一個小小的宇宙中心。在那兒，所有東西的原料都是同樣的物質，一元且簡單。

　　於那安穩同質的空間內，余老師細心鍛造一片不容歸類收編的異域世界。在其中，沒有意識形態，沒有宗教信仰，沒有商品廣告，沒有政治信念，沒有單一邏輯的概念。思想洋海，跌宕起伏，輕觸活著的層疊紋理。課堂內，他沒舉旗吶喊，不知不覺中，那一聲輕喚的傻味道，在無功利心駐留的空間內，顛覆了一切。

　　在課室外，在充滿煙硝與灰塵的現實裡，那簡單的親切，以及脫離功利迴圈的生命，還能自由呼吸，安然存活嗎？可以，老師說可以。儘管如此，他也嘆息：「時代的改寫速度太快。」他幾乎不認得年輕時熟悉的大學樣貌了。先知般的讖語，老師語重心長對後輩說：「新管理主義與新自由主義的擴散蔓延，是你們這一輩年輕人的挑戰。」在昨日的世界裡，歷史慢慢地進展，事件發生得少，時間上隔得開，也就容易記得。歷史事件為人們日常生活中的高潮提供了一個背景。可今日的世界，歷史卻是快速地前進，一樁歷史事件，不過是清晨掛在小草上的一點露珠。

今日的歷史事件成為露珠，好比「睡一覺起來，台灣就不一樣了」那般。擠在小小籠屋內，動彈不得，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宿命。

　　穿過記憶甬道，在縱谷的教室外駐足，探看課堂內的身影，潛伏的輕柔手藝，不著痕跡地轉動起地球。「小雞長大了變成鵝，鵝長大了變成羊，羊長大了變成牛，牛長大了饅頭也就長大了。」舒緩的語音在教室內迴盪，乘著輕風，穿過窗戶，飄送過來......